住房变迁记
■高照清
弟弟说，老宅子损坏严重，准备购买些新砖新瓦，重新修补翻盖，我同意了。那天回去，见老房子石灰抹的墙，早已斑驳陆离，历经风雨冲刷裸露出来的红砖，很是醒目。房顶上，旧瓦片黑黝黝的，有的已经破损，瓦面上长满厚厚的苔藓。门和窗，有些松散，有些框架的木头已霉烂，风一吹就咿咿呀呀作响。老宅子确实年久失修，看这破旧不堪的样儿，修缮的事儿，便迫在眉睫了。
人的一生，吃喝拉撒重要，但在解决温饱过后，最让你记怀的事儿，就是有一个舒适温暖的家，不管它是金窝银窝，还是茅草搭盖的草窝窝。在海南黎族地区，旧时最传统的房子是船形茅草屋，这种类型的民居，陪伴黎族先民筚路蓝缕，度过无数个春秋岁月。这种形如倒扣的木船、低矮的特色民居，建筑材料为茅草，竹片、木头、藤条、稻草泥等，坚实耐用，冬暖夏凉，它是黎族先民对抗洪荒岁月的智慧和结晶。
在20世纪80年代前，我们村数十户人家，住房清一色全是茅屋，能盖一幢红砖青瓦的房子，是一件奢华的事。我父亲暗地里较劲，悄悄筹划在村里率先盖上一幢砖瓦房。盖砖瓦结构的房子，准备材料是大事，房屋虽然以砖瓦为主，但房梁、门和窗等，都是需要大量的木料。为此，父亲带领哥哥悄悄进山，到深山老林去砍木头。那年暑假，十六岁的我也跟着进山砍木，为建一幢崭新的砖瓦房，我们家可谓是老小上阵。当年还没封山育林，山上木头可随意砍伐，老林子古树多，可随心所欲挑选自个儿称心如意的木料。我们选树，把树砍倒，量好尺寸，截头去尾，用斧头劈砍，把圆木削成有棱角四方木条，然后用老公牛一根一根拉下山。父亲和我们披星戴月，在山里忙上一个月，最终把数十根房梁和十立方的门窗用料备齐，找来车子拉回村，整整齐齐码在我家的破茅屋旁。
盖新房的事儿，消息传得飞快。事实无法隐瞒了，父亲倒变得心安理得，他不再偷偷摸摸的，反在众目睽睽之下，堂而皇之把建房所用的砖头瓦片，一股脑全部买下拉回村。年春暖花开的某一天，父亲领着全家人，把破旧漏风的茅草屋给扒了，又在原址上平整出一片空地，拓宽了建房地基，拉开动工建房的前奏。在一个良辰吉日，被父亲邀请而来的建房师傅们，动手挖了一米深的深沟，放进大大小小石块，浇上水泥灰浆充填，打下了牢固的建房地基。在我们殷切的期盼下，一块块红砖被砌成墙壁，一片片青瓦把裸露的房顶遮掩。进入秋天，一幢白墙青瓦、宽敞明亮的新瓦房拔地而起，在一众低矮简陋的茅草屋群落中，犹如一道亮丽的风景。在全村人羡慕的眼光中，我们家喜迁新居，住进砖瓦结构的新房，成为村寨有史以来，唯一一家告别茅草屋，率先住进砖瓦房的人家。
回想过去，我在没成家前，对住房的事儿不上心。单身人在家或者在单位，有张床容下身子就行，反正孤身一人闯天涯，管它寒来暑往花开花谢，能吃能睡就是一件幸福的事。后来成了家，方知道有住房的重要性，特别是孩子一出生，急需住房的事儿，便迫在眉睫。回眸往昔岁月，我仿佛看见自己为求有个蜗居之处，在时光深处忙碌奔波的身影。庆幸的是一路跌跌撞撞走来，我的住房不断变化着，居住面积由小变大，居住条件也越住越好。
记得三十年前，我多方寻求，终于要到半间房屋，实现有住房的梦。我那间用木板隔开的半间屋子，空间是狭小的，但它毕竟是个弥漫烟火的蜗居。我一家三口人挤在这小小方寸间，风来也过，雨来也过，生活清贫也要过，我们毫无怨言，彼此同舟共济，踏踏实实过日子。过了几年，我分到单位的一间十多平方米的房屋。那是一间砖瓦结构的老房子，房顶的瓦和墙壁上的门窗，里里外外都有破损，经过一番修补，总算结实了许多，不再漏风漏雨。我还砍来木头，锯成板片，钉出个厨房，解决煮饭问题，就搬去住了。
一晃几年光阴，单位又有空房子腾出，我又分到一间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平顶房。那个像部队营房似的老房，一栋一排住上八户人家，房子结构为一室一厨附加一个小天井，面积倒比砖瓦房大得多。到年，农场实行住房改革，推出新的房改政策，通过资历、级别、工龄等条件评比，我又有了购买“石头房”的资格。这次的房屋始建于20世纪70年代末，是两层高的楼房，因房子用石条垒砌建造，所以称为“石头房”。以前住房，单位分配，房子是公家的，而现在房改了，自己掏钱买房，有产权，房子当属自己的，我吃下定心丸。石头房买下后，我重新装修一遍，房里房外打上新涂料，让老房子旧貌换新颜。
我是先参加工作，接着成家，再后来又离开家乡，从此拖家带口，辗转在外，漂泊生活。我搬过很多次家，住过很多房子，搬家和换房如同家常，居住的地点也换一个又一个。我住过茅草屋，住过油毛毡房，住过砖瓦房，住过钢筋水泥结构的平顶房，住过石条垒砌而成的楼房……这些年来，我的住房不断变化，居住面积也由小变大，但是我住过的房屋，清一色全是老房子。这让我很纠结，心里很不是滋味，建一幢属于自己的新房，便成为我追求的梦。
我们村是农村并场队，村庄距农场场部仅两公里路程，往来便捷，交通顺畅，若从场部回村庄，也就这么一顿饭工夫。年夏初之际，经过深思熟虑的我，毅然回村，在自家宅基地上，盖一幢两层的楼房，实现拥有新住房的愿望。当新居落成，我就搬回村里住，随后儿子喜结良缘，孙子呱呱降生世上，这些都是幸福的事情。居乡下，住新房，享受天伦之乐，人生何乐而不为呢?
几年前，弟弟在老宅西侧，建一幢两层半的楼房。新楼与老房对比，老房自惭形秽，原来老房是村里最崭新最亮丽的房子，现在高高崛起的楼房面前，沦落为村庄最低矮破旧的老屋，变成了弟弟堆放农具的杂物间。回眸岁月中那些让人记怀的事儿，看来父亲瓦房时代早已过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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